黑客帝国的学术幌子
作者：梁文道 2003-6-10 20:50:58
出处：博客中国(Blogchina.com) 原始出处： 南方都市报

但凡一部科幻电影要登上殿堂位置，少不了学术界为它背书做保。

　　当年的《星球大战》、《2001太空漫游》、《银翼杀手》(Blade Runner)和《异形》都不只是票房表现出色，后来模仿者众，而且大受评论界欢迎之余，引起了学术界的注意。近年来在学术圈中占了主流位置的文化研究就常援引《银翼杀手》和《异形》为“机械化生物体”(Cyborg)观念的经典范例。学术理论极艰涩的术语总是为这些电影起了摇旗呐喊的造势作用，让它们成为Cult片迷心目中百看不厌取之不尽的思想根源。

　　从这个角度看，《骇客帝国》(Matrix)三部曲似乎从一开始就安排好陷阱，让搞时髦理论的人一脚踩入，分析来分析去，营造出无数话题。首先，它把10年来已经被很多人拍过的“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简称VR)发挥得淋漓尽致，宣称我们所身处的世界根本是虚构，真实时空全在脑海之外。这一下可大大击中我辈读哲学之人的死穴，因为简直就是现代哲学里头“缸中之脑”这个著名隐喻的鲜活体现。所谓的“缸中之脑”指的是想像我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大脑，被一个疯狂科学家放进一个注满营养液的大缸之中做实验，而我所感所见所思无不尽是那个科学老怪用各种电线管道输入的信息刺激所致。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知道这个故事不是真的？我怎么能判定我不只是个缸中之脑？这个思想实验远承柏拉图、笛卡儿，是现代哲学里形而上学和知识论的一大难题，数10年来教多少哲学好汉尽折腰，如今竟成了大众电影的骨干，抛给全球过亿观众思考。

　　《骇客帝国》又赶上了欧美的东方热，不只请来袁和平设计一套港式武打动作，还老喊些“释放你的心灵”之类的玄秘口号，让老外们看了觉得禅意无穷。事实上那个“缸中之脑”式的故事就已经有点像庄周梦蝶，片中主角尼欧之所以成为救世主，更是靠一套可以窥破表象的佛家洞见。到了续集，种种迹象都正暗示原来在母体以外的真实可能也是另一重虚构的母体。这么说就真的是万法皆空了，而尼欧，岂不是现代版佛陀？

　　不只如此，据闻导演沃卓斯基两兄弟还在开拍第一集之前，迫奇洛·李维斯先好好阅读后现代先知尚·布希亚(Jean Baudrillard)的论著(也不知他看懂没有)。可见这部电影内内外外都在诱惑学术蛋头。果不其然，去年就真出了一本10多个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文化研究学者合著的论文集，从多学科的角度畅谈《骇客帝国》。书中压轴的是当今学界的天之骄子齐杰克(Slavoj Zizek)，与其他热昏了头的人不同，他直接就说这部片子没什么创意，不外是把“机器电脑反过来控制了人”，和“我们的世界可能是虚构的”这两个给拍烂了的主题结合起来罢了。他还提出早在《骇客帝国》和《楚门的世界》(Truman Show)之前，1960年就有好莱坞导演拍过类似的电影。话说一个知悉诺曼底登陆计划细节的美军军官在登陆当天之前的36小时被德军捕获。趁他还处在爆炸之后的失忆状态，德军伪造一个疗养院予以收容，骗他时间已是1950年，美国佬早已战胜，而他正在加州老家接受康复治疗。身边的护士是加州口音的美丽女孩，窗外阳光明媚，他会不会对伪装的医生忆起当年往事……。

　　可是齐杰克究竟还是坠入了陷阱，左一句拉康右一段黑格尔地写将下来，原来是要贬低《骇客帝国》，最终却也成了它的俘虏。